這張紙已經在桌子上攤開很久了, 但因為沈晴的到來，謝必安並沒有時間去看看地圖上到底畫的是什麽。

這會兒沈晴已經走了，謝必安趴在桌子前, 小心地拿起這張地圖, 上下左右地仔細查看。然而這種紙上只有些連在一起的線條，除了線條之外, 再沒有其他的字樣，是以他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謝必安發覺自己看不懂之後便把這張紙放回到了桌子上, 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秦廣王並沒有賣關子：“這是A市的地圖。”

謝必安奇怪地問道：“這地圖有什麽講究麽？”

秦廣王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站了起來, 他認真地打量著這間並不大的屋子。一會兒之後，他緩緩地走到了窗臺邊，一邊往外看, 一邊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棟房子有什麽特殊之處？”

謝必安搖頭：“特殊之處？”

秦廣王沈靜地說：“這個位置是整個A市的正中心。”

他的視線投向了遠方，重重樓房遮掩之後，南面的三行河正在悠然地流動著。這在正常人的眼裏看不到的景色卻在他的眼中顯現著。

“西方伏青龍，東方臥白虎。北方翔朱雀, 南方行玄武。A市的地形正和與這四象相和。”秦廣王不緊不慢地和謝必安說，“而這裏，正是整個A市東西南北的中心之處, 與那四方遙遙呼應。”

謝必安看向秦廣王遲疑地說：“所以……”

秦廣王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法器，只需要時間一到，將它們埋進這五方地脈之後，陣法就可以成功。”

“陣法？”

秦廣王點頭, 面上居然一瞬間變得冷硬無比：“這個陣法可以借來A市人的一線生機。”

“用來對付他？”

“是。”秦廣王面不改色地說。

謝必安皺起了眉頭：“這樣的話代價是不是太大了，萬一不成功的話，未來一百年內A市的氣運會跌落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秦廣王似乎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輕不可聞，卻也沈重無比：“現在已經是危及存亡的時候了。只要可以將他一舉殲滅，萬事無尤。丟了的氣運只需要花些心思也能再補回來。可若是放任他繼續發展，事態卻無法控制了。你要知道他所想要的是什麽。他要的是將世人的魂魄生生世世握入手中，讓他們永遠為他所用。”

謝必安自己其實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心裏的擔憂怎麽也沒辦法強行壓下去，他想了想，問道：“時機什麽時候到來？”

“兩日之後。”

謝必安有些吃驚：“這麽快？他在陰間已經盤踞了那麽多年，實力不容小覷。即使是依靠著這個陣法，成功的概率也還是很低。或許再等些時間，我們在修煉修煉，成功的可能就會大些了。”

謝必安的話還沒有說完，秦廣王就搖頭打斷了他：“不，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如果錯過了現在，那麽或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謝必安聽了他的話，只覺得不解：“為什麽？”

秦廣王面上忽然帶了些苦悶無奈，他沈默地在客廳裏踱著步子，片刻之後，他才無奈地說：“你知不知道，在這些年裏有幾個閻羅已經湮滅了。”

謝必安倏然聽聞這個消息，立刻叫出了聲：“怎麽會？”

他叫出來之後才察覺到自己失態了，他緩了緩神，強行壓下心裏的驚駭，問道：“這麽多年裏，我沒有聽說過任何一個閻羅被發現的消息，如果他們不是被那個人害了，怎麽會突然間就湮滅了？雖然大家的實力都不必以往，但凡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危害到閻羅的生命。”

秦廣王的視線像是停留在謝必安的身上，又像是穿過了他，看向遙遠的未知的地方。

“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我也一直都沒有跟你說。不過都到現在了，也該告訴你了。”

謝必安聽他這樣一開頭，心中頓時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自己的腳下藏了些隱隱作響的風雷，只等著時機一到，轟然炸響。

他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等著秦廣王繼續說話，卻沒想到他卻忽然問了他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知不知道當日我為何知道沈晴一定會出現在那裏，還讓你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地留在她的身邊？”

謝必安搖頭，他當日並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

秦廣王問道：“你知不知道沈晴每年都要去哪裏是做什麽？”

這個謝必安倒是知道：“她去上墳。”

秦廣王淡淡地說：“當年是我把他們的墳設在那裏。也是我將當時年少的沈晴，引那間破廟裏，引導著她養成了去那裏上香的習慣。”

“在那一次的叛亂裏，我們這些神被擊碎了魂魄散落到人間，各自尋找地方隱蔽起來之後，休養生息。從那以後，我便一直悄悄的關註著他的動向。我覺得以他的野心，占據了陰間或許也還是不夠。”

“果然，在三十多年前，我發覺到了他的一些陰氣隱隱有著向外擴散的感覺。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他壓抑不住自己的野心了。”

“遲早有一天，他會將自己的手伸到上面來的。而我們的使命就是將他伸上來的那只手砍斷。”

秦廣王一邊回憶一邊說著，眼中神色莫名。

“當時的華夏大地上有著一條龍脈，而A市無疑是龍脈中央，龍氣最為充足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定會將A市作為自己的立足之地。而你現在所在的地方，又是整個A市龍氣最為充足的地方。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個地方，就成為了最為關鍵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但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們實力太弱。所謂兵家必爭之地，如果一方連爭的力氣都沒有，那就可笑了。所以，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迂回的方法。”

謝必安看著一臉冷靜地述說的秦廣王，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面上吹過了一陣刻骨的寒風，讓他下意識地咬緊了牙。

秦廣王繼續說著：“於是我就去一個地方的孤兒院裏收養了兩個孩子，將他們安置在一個地方。同時，為了保護他們的平安，但又讓他們察覺不到自己生活環境與他人有什麽異樣，我變出了一整個院子的人來陪他們長大。他們生活得很平安順遂，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其實孤兒院裏從頭到尾只有他們兩個活人，其他的那些大人孩子，都是我所召喚出來的鬼魂所扮演的。從小到大，他們一直都沒有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虛假環境裏。

直到二十年前，我察覺到那個人終於忍不住，我在大地之上感受到了他的氣息。但他隱藏得太好了，我根本沒有辦法發現他的行蹤，即使知道他會出現在哪裏，卻沒辦法得知他到底藏在誰的軀殼裏。

當時的我想出了一個主意，這個主意陰損毒辣，沒有一點光彩可言。但那卻是當時那種情況下唯一的那個方法。

我方才和你說了，我們的實力太弱，並不能與在陰間修煉了數千年的那個人直面為敵。但是如果有人掩護的話，我就有機會打敗他。於是，我讓那兩個孩子在這個地方安家，做了誘餌。如果他想要占據這個地方，就一定需要采取什麽行動。一旦他動了起來，我就會立刻察覺到。他在明我在暗，對付他的難度就減弱了不少。

十三年前那一次，我聯合了五位閻羅王，在他第一次出來的時候將他重傷，但是可惜，或許是時運不濟，或許是他命不該絕，居然讓他逃脫了，而那兩個孩子因為救治不及也因此喪命。”

謝必安聽到這裏，他只覺得自己的身上冷得像是墜入了冰窟：“是她的父母嗎？”

秦廣王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愧意：“是她的父母。”

“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他們。那兩個孩子雖然是孤兒，但並不需要遭受那麽多的苦難。而沈晴的眼睛出現問題也是因為他們倆長期生活在太過陰冷的環境裏，陰氣入體以至於傷害了當時還是胎兒的沈晴。”

“這些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可我卻一直都不能與他們說。我有我的私心，因為我的私心，我無視了他們的痛苦。”

謝必安聽了這些話，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既吃驚，又心疼，還很愧疚，甚至於有些憎恨自己。

他們這些人本來是為了維護人間秩序而存在的，最後，卻要通過傷害自己本應該保護的人來實現自己的目的。如果早些時間他能夠醒來，會不會事情就不一樣了，如果再早一些，早至千年以前，他們這些人更警惕一分，更小心一分，今天的事情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真正需要承擔這些事情的後果的，是他們這些人，他們當時失去了警惕心，在以後那麽多年裏即使付出代價，也是不過是罪有應得而已，可沈晴和她的父母就是完全無辜的。

謝必安覺得自己一時有些失力，坐在沙發上動彈不得，他一時間既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秦廣王忽然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是個罪人，可現在，他們已經死去了，那就讓他們死得更有價值一些。而且你應該明白我剛才所說的，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當時他已經重傷逃往了陰間，他的實力不覆往昔。但如果再給他一些時間，那麽以他的陰損手段必然恢覆得異常之快。而我們這邊經過了這些年的休整，現在雖然已經有五大閻羅湮滅但終歸剩下不少神。現在決戰的話集中我們這些神的力量或許可以勝利，但如果繼續等下去的話就不一定了。”

說完了這些，他的臉色忽然變得灰暗了許多，這一刻的他不像一個神，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老人，老態龍鐘，不日就會走向自己生命的盡頭。

“我知道我做了什麽。我以所謂的偉大目標為借口，毫不顧忌地欺騙別人獻出自己的生命。因為見慣了生死，也明了轉世輪回，所以對於人的生死並沒有什麽敬畏珍惜之心。我和那個人其實也只有一線之隔而已。不過幸好啊，我已經活不了太久了，這一役過後，塵歸塵，土歸土，我也要得到我應有的報應了。只是希望你永遠不要犯我的錯誤。”

謝必安眼裏慢慢地充滿了堅毅，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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